没有了过去的人多可怜,像无根的浮萍。
而燕止,还是被捡回了西凉王室那样凶残又危机四伏的地方。一个失忆的人,他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几年之间,成功变得像如今这样顶着“王”的头衔,照拂着一方狼群,在世间肆意潇洒地存活。
不会惶恐不安么
不会在午夜梦回,心里一片空荡么
是,燕王是一只孤高的狼王,似乎总能很潇洒、浑然天成地什么都不在乎。
但,一个会因为点滴关心就露出笑意的人,又怎么会真的一点点都不在乎。
萤石的光交相辉映。
一会儿,不仅能融为一团,那柔光此刻还在一明一暗地闪动,仿佛天上的星辰一样顽皮。
慕广寒凑过去看,燕止浅浅莞尔。
“燕某以为,人生在世,过去既已是过去,记不记得也并不甚重要。”
“反正也无法再更改,不如向前看。”
“”
慕广寒“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被你遗忘的记忆里,还有你的家人,甚至心爱之人真的,别的不说,就你这手指上的疤,你若是南越人,能被咬成这样,你过去的心上人绝对极不好惹”
“不过,也未必一定是咬痕。”
“说不定是干活弄伤的。仔细想来,燕王手巧会做灯、会搭秋千,平日里还很会伺候人,指不定以前又是某个高门大户的家养的伺候奴仆呢奴仆沦落西凉,必是个犯了错的逃奴”
他这么信口瞎说,燕王竟也不生气“嗯,或许。”
“”
“逗你的你以前绝不是奴。你自己看看你这掌心,拿卯辰戟磨的茧,和那些做过工匠和干过农活的茧,根本不在一处地方”
“加之你身上的少许几处疤痕,也都是战场刀斧伤。不曾有一点奴隶的鞭痕。”
其实之前在簌城的时候,聊天时红药姑娘也曾念叨过,以燕王的种种天资与才能,他失忆前就算不是来自某高门权贵,至少也是大富之家。
可这又有了另一个怪异之处。
贵族或富商家的少爷,怎么可能不认字呢
大户人家都要文化素养。哪怕是个远亲、伴读,甚至小厮,也该送去上过私塾的。
燕王闻言,本来习惯性没事在月华城主背后摸啊摸的手指,暂且停了下来。
“你说谁不会写字”
“你。”
“我哪里不会写字”
“你哪里会写字了”慕广寒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西凉字不算,是你不太会写中原文字,但如今世上还有谁连中原字都写不好”
就算在西凉,一般的孩子只要去上学,学校都是会一起教西凉文和中原文的。
燕王“”
“谁不会中原文。我写的那封救命,你又不是没有收到。”
慕广寒“”
收到是收到了,可他也是努力看了好久好久,才看出那鬼画符是“救命”啊
“我会写。”燕王一派认真,“不仅会写中原字、西凉文,还会东泽与北幽等地许多不常见的文字。”
“是吗”慕广寒不信,果断伸出手心,“来,写给我看。”
燕王写。
写写写。
写的什么狗玩意儿
“你自己看看,这像字么”
“当然像。”
燕王一本正经“你看,这是东泽文写的广寒。这是你们月华城的北幽文。我还会西凉文写。你看,中原文我也会。”
慕广寒“”
事实证明,燕王所谓的会“多种文字”,竟就是指他会用那几种文字写“广寒”这两个字。
除此之外,根本就不会写别的而且就算简单的广寒,他多种文字除了东泽字,也全部都缺胳膊少腿,竟还鬼画符了一种慕广寒都不认得的字体
“更不要说,你用中原文写的,根本就不是广寒。”
“你写的是月兔。”还写得歪歪扭扭
“一样,”燕王大言不惭,“广寒,即月兔,一个意思。”
“广寒是广寒,月兔是月兔,不是一个意思,是同一个月亮上的两个东西”
这都能弄混,妥妥的西凉特色没文化
你才是兔
兔子不服。
于是人兔同笼,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之底,争执不休。
最后还是慕广寒比较明智“打住咱们在这鬼地方还不知要待几天,当节省体力才是。”
“对了。”
“燕王你饿不饿你之前给我的糖饼,我还留了一张。”
“”
“”
黑暗中,一人半块饼
,分着吃。
很快就吃完了,不太饱。
慕广寒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赵将军他们因为什么原因没能找到我们。又或者,这里太深了,根本挖不过来。”
搞不好,我们其实也有可能,会死在这里。3”
“”
燕王“我若先死,城主可以吃我续命。”
“你闭嘴。”
不愧是西凉野狼王,想的就是和旁人不一样。
让慕广寒不禁想起,多年前曾经看过的惊悚话本。
他原以为那是一个生同衾死同穴的缠绵爱情故事,翻了小半本才买的。
不料后面半本,主角性格崩殂,天天寻思着“吃了心爱之人后融为一体,此生才是永远一起”唉。
其实吧,非要吃的话。
比较有效的办法,当然是燕王吃他。
但毕竟他以前“死”的时候,并没有试过被吃人。万一都复活了,前身体还在时不时被人啃一口,好像也挺毛骨悚然的。
所以这话他不到山穷水尽,肯定不会告诉对方。
谁愿意被人吃啊
一晃,三天过去。
好在洞穴潮湿,石壁上一直有水,没把他俩给渴死。
但是饿。
三天没吃饭,可以说是非常饿了。
之前还觉得燕王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慕广寒,此刻认真开始考虑花式烧烤西凉大兔子,和孜然兔腿。
三天下来,燕王也没啥体力折腾了,一只爪搂着慕广寒,也不乱摸了,靠在墙壁上很乖。
慕广寒“之前似乎说过,我可以吃你”
“吃。”燕王大度伸胳膊给他。
月华城主也不客气,用牙齿咬他手臂,咬咬咬。
可惜没闹几下,肚子实在是咕咕叫,没心情继续开玩笑。
燕王“认真研究怎么吃我,看来是饿坏了。”
窸窸窣窣,他动了下。
随即,温暖的手指,蹭着略有些干枯的唇,一阵杏子糖酸甜的味道弥漫口腔。
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那味道让慕广寒甚至一阵头皮发麻。
不仅仅是因为他几天没吃东西。
更是因为那一瞬间,一丝记忆的松动闪过,他有些恍然。
燕王是真的邪门。
但也是直到此刻,慕广寒才陡然发觉,不止是杏子糖,不止是那喂完还要蹭一下他嘴唇的熟悉动作。一片漆黑中,燕止竟然就连声音,都有点像故人
“你之前怎么不说,还藏了吃的”
他问他,一切如常。
甚至呼吸也没有一丝紊乱,却阻不住已然乱序的心跳。更阻不住一些私心,正在疯狂从黑暗里阴暗滋生。
并非是把燕王当成了故人。
当然不是。
燕王独一无二、一
方霸主,谁敢将他当做别人。只是他明明此刻已经抱着燕止,却分明还是有一种如饥似渴的情绪,萦绕纠缠。
那种情绪,叫“疯狂想要碰触”,叫想要想要抛却理智,只管沉溺下去,不再在乎过去或将来20”。
叫,想要占有。
不计后果地,彻底地,占有他。拆吃入腹。
但是,这是什么疯狂的想法
占有是什么滋味,慕广寒以前听过、在书上看过,却从真的未尝到过,直到此刻。
他明明也喜欢过别人,付出很多真心的那种。
但好像总是很卑微,从来不敢要多。
“不是藏吃的,我也不知有。”燕王说,“刚摸到,就一颗,应是很久以前放身上的。”
慕广寒没有说话。
就一颗,都断粮几天了,还给了他。
口中的糖越化到中间,越是刺心的甜酸。
背后一暖。
燕王像是看穿了他不动声色之下波流暗涌的的欲念,躬身,一如既往温柔地,用暖和的兔皮毛完全包裹了他。
阴冷的深冬深渊黑暗,在这一刻,化作柔媚而迷离、繁星白苇的仲夏夜。
燕王自然而然地蹭蹭他,又凑近,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没有你那么饿,饿到想吃人。”他低声笑,随即又啄了他一下的唇,“就尝一口。”
说好的就尝一口。
可月华城主抓住了他的前襟。
于是变成了好多好多口,直到所有酸甜化尽在两人口中。
这一刻,慕广寒再也不会想,他跟他跳下来,到底想要什么。
人生第一次,他不在乎“别人”想要什么。
可是为什么
那么久,他面对心动之人都甘愿卑微,做一个默默付出真心,等待或有或无挑选和垂青的人。
连对那些需要他的力量、对他假意温柔的人,都不敢造次。
这可是燕王一方霸主枭雄,危险狡诈已极
燕王,他怎么敢的。
还想占有、拆吃人家,哪怕只有这一次就好。
哈哈哈,怎么敢的。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