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们若是惹了麻烦,也尽量自己捞自己,别太指望我。”
洛南栀“知道。”
他说这话时,是微微笑了的。虽没了喜怒哀乐,但他知道此刻应该笑
会比较好。
慕广寒看着他这样,一阵心绪复杂
“南栀,没有感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洛南栀想了想“不是太好。”
“曾经喜欢的明明都记得,可就是,不再喜欢了。”
“心动的、开心的事,没有感觉。”
“也不难过,心很空。”
“”
“就真的找不到什么办法能恢复吗或者,有什么办法,可以换人来替你承受”
洛南栀愣愣看着他。
“要是可以,我愿意替你。”
“我和你不同,你想要回到亲友好友身边。而一直以来,感情、执着之于我,就只让人无比疲惫。”
“”
“不要。”
洛南栀摇头“阿寒,你不要像我一样。”
“我知道你不开心,觉得人生在世不甜、有时甚至很苦,但至少”
洛南栀目光清澈,看向窗外泛红的枫藤。
秋天的枫藤,一枚一枚爬满窗楞,很是漂亮。
他又牵起慕广寒的衣袖,上面那么多书锦锦特意绣上去暗纹珍珠,她还帮他改了衣扣,每一枚都是宝石,精挑细选,阳光下闪着润泽的光彩。
“至少世间还有那么多东西,那么美丽,见之展颜。”
见之展颜。
慕广寒愣了愣,曾经无数人曾经告诉他,洛南栀以前是个多么肆意畅快的人。
“我和你,”他涩然垂眸,“或许,真该换一换。”
“不要,别犯傻。”
洛南栀坚定摇头。
西凉之行,邵霄凌给慕广寒的整整塞了三大马车的行李。
“都是必需品”
慕广寒“”什么必须品单单华丽的衣服就塞了半个车,还有各种华而不实的玩意。
邵霄凌那日忙完回房,回到屋里,发现房间里新插了一大捧鲜花,一问,月华城主送的。
他歪歪头,没太在意。
隔日,又收到了月华城主给他送的炸胖黄花鱼。邵霄凌试了一下,也挺不错吃。
又隔日,月华城主还送了他几本有趣的新书。
邵霄凌“”
“他为何最近总爱送我礼物,中邪了么”
一问才知,并不止他一人收到。洛南栀、拓跋星雨、钱奎都有。
慕广寒最近开始学着送自己人小礼物。
正因世道让人失望,身边能有人真纯相待,才更值得珍惜。
既然,他所求只是温情。
友谊之中的脉脉柔情,一样牢靠温暖。
何况慕广寒反省了一下自己仔细想想,邵霄凌一直以来,是经常送他东西的
但可能因为礼物时常太过又土又闪,常常被他忽略了。
而他一直以来,反而从来没送过对方什么。
也就是邵霄凌大度不在乎
月华城主一想通,立马开始了送送送的日子。虽然也知道邵霄凌喜欢的是锋利的兵器、华美的衣饰,但无奈那几样月华城主相对外行,送他反而未必能被他看得上眼。
于是慕广寒剑走偏锋。
开始盘算,若是他收到鲜花,会不会开心自己爱吃的零食呢,他会不会碰巧也喜欢
书籍呢,不难读有趣的书,说不定也愿意读看到可爱的东西,也会马
上自己人人手一份。
就这样送送送,就很快乐。
慕广寒再度确定,他就是天生喜欢舔
他真就是一边缺爱,一边又有好多好多多余的爱想要往外送。就想能宠着谁。
原来可以宠着朋友
一下仿佛终于找到了舔的正确的打开方式。
启程出发西凉那天,大暴雨。
天气不好、路途泥泞,所有人都劝他推迟几日,然而慕广寒没有答应。
原因无他,燕王的海东青冒雨飞过来了。
“咕咕,你怎么来了”
慕广寒一直到今日,都还没弄清这鸟到底什么,只好擅自喊它“咕咕”。鸟嘛,都是咕咕叫的。
西凉王的私信,一如既往是简笔画。
歪歪扭扭画了一只花兔子,肚子上被人戳了一刀,看着一副灵魂出窍快死状。
画旁边还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慕广寒认了半天,好像写的是“救命”
慕广寒“”
内乱受伤、外忧不断,大白菜又被烧,喊一句“救命”也在情理之中。
但慕广寒又不禁怀疑,以西凉王孤傲,是那么容易向人求救的吗
但这是难说。
他自己喜欢死撑,不代表别人不会能屈能伸。
原本需要三四天的路途,慕广寒各种飞奔抄近路。
甚至出尔反尔,进了发誓“永不踏入”乌恒郢都。
郢都城下,李钩铃一身红衣、容姿飒爽。真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的姿态,远看起来比之前意气风发得多。
事实证明,卫留夷身边的大部分光说不做的谋臣文官,在真正武力威胁之下,墙头草滑跪得毫不犹豫。
李钩铃不掩鄙夷,一个个把他们赶回家种地。
此番乌恒的权力交接,在手谕与洛州重兵的威慑下,异常平滑。
“城主,阿铃无能,让那叶瑾棠给跑了”
慕广寒“哦”
“但,其实叶瑾棠他,并非这些日子才跑的。恒城的人说,他早在半个月前,就突然不见了。未曾留下一句话,东西也没带走,就像是整个人失踪了一样。”
慕广寒“啊”
失踪。
慕广寒想起拓跋星雨的族人,也都说是失踪了。是巧合么或是其中有什么联系
过江之后,就是西凉地盘。
连日暴雨太大,仅是下马车上船的一小段路,慕广寒撑着伞依旧被淋了个湿透。深秋时节,又是北上,船上冷的要死,抖抖抖抖抖。
楚丹樨“主人”
慕广寒自己抱住自己,没理会他试图送来的温暖怀抱。
旧爱还是算了。
如今他唯一肯接受的,只有好友相拥而眠的温度。
只可惜,近来大半个月,他们在陌阡的房间、院落都是分开的。陌阡流行的雕花牙床尤其特别小,三个人一起根本睡不下。
但,小小少主又不在,倘若要慕广寒单独去找洛南栀、邵霄凌其中一个睡的话,又会很奇怪。
一阵风夹着雨水落进脖子,他再度冷得瑟缩了一下。
自打那日,他与顾苏枋对峙后,两人就再未说过话。
直到临行那日,暴雨之中,隐约看到顾苏枋远远来送。他暗暗咬牙,别开脸没理。
洛南栀“
别难过了,他不肯说,一定也有诸多迫不得已的理由。”
“”
“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阿寒为何是这般刻薄神情”
刻薄,大概是因为他,确实心怀恶意。
真当人人都是洛南栀,“无论代价如何也要回到你身边”
为何一定要以善意的理由揣测当年的真相,恶意揣测不好吗
这世上,那么多人都会伪装。
谁能证明顾苏枋就不是其中之一。
慕广寒咬了咬牙。
岸边烟雨缥缈。
大雨中,他已看到了岸边西凉黑色森严、迎接他的队伍。只是看不清里面有没有西凉王。
指尖冰凉,忽然有一丝隐晦的突发奇想。
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人不做人。
什么时候是个头。
弄得他被打击折磨得,很缺温度。
更不要说内心饥渴。
本来上次,西凉王臂弯的温度,该够他续命了。
但既然来都来了。
要谈事儿,指不定又能逮到机会,偷吸几口眯眯眼大兔子。
虽然,问宿敌寻求安慰很是奇怪。
谁让世道就奇怪。
慕广寒之前每次见燕止,那人不是长戟策马、就是孤身逍遥。不想这一回,竟是人在一辆巨大的豪华马车上。
那马车像是一座金帐小宫殿,四方角、严严实实,目测得有三米见方,二三十来个人都坐得下的模样。
账内还有熏香缭绕,与旁边大雨之中岿然不动如松的黑甲士兵,成鲜明对比。
“”
燕王他,不是出了名的身先士卒,与将士共甘苦的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慕广寒在外喊他“你出来。”
帐内传来男人慵懒、中气不足的声音“你进来。”
“我一身湿透,恐弄脏燕王车马。”
“我重伤,起不来。”
“”
“”
真伤那么重这都一个月多了吧,没养好
慕广寒认真寻思了一下,虽然吧,这帐篷马车里,是目测可以埋伏十几二十个刀斧手,但燕止倒也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太掉价了。
雨中,很冷。
慕广寒最终无奈,只能蹬掉湿透的鞋袜,掀帐进去。
怎成想衣摆太湿,踩在席上一滑
啪叽。
摔了,被燕王接住。
或者正确来说,并没有完全接住。是他整个人摔燕王身上去了。
完完全全意外而来的贴贴,马车内本就很暖,西凉王身上就更暖和,刺激的浑身湿冷的月华城主一阵战栗。
好暖和
淡淡的幽兰香,混杂着愈伤药的牡丹味儿,更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日的西凉王,没有扎小兔团发尾。
是完全落拓散着的一头白色长发的,那发丝柔顺地落在他目测消瘦了不少的肩上,有一缕,更正好滑进慕广寒的手心。
触感很奇怪,毛绒又如丝。
月华城主当即像是在梦游,贪婪地摸了摸,那一缕柔软的黑发就听话很乖地团了起来,纠缠在他的手心里。
“”
他其实,明明意识到了不该贪玩。
更不该贪恋那一丝炙热的温度,而应该要赶紧起身
。可是,是他的错觉么
燕止的两只手,似乎也在此刻环上了他的背,特别温暖、特别炙热地,一时把他整个人箍在了怀中。
像是情人的拥抱。
皮肤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衫,渗进来。
黏腻,滚烫。
慕广寒的心,开始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一边担心把人弄湿,一边恍惚着舍不得起身。
天人交战之中,他最终,竟做了一个比玩头发更迷惑的动作
他偷偷地把头埋进肩颈,猛吸了大兔子一口。
一时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心满意足、续命成功。
野生动物的体温不同寻常。总觉得借着这自由、滚烫、而鲜活的温度,他又能再活好久好久。
赵红药“”
她不该在车里,她应该在车底。
怪她
怪她没事闲得无聊,跟燕止一起来。怪她选择坐在马车车门帘子的拐角,月华城主从进来到现在,完全就没意识到她的存在
但,话又说回来,无外人在场的时候,就能那么肆无忌惮的吗
还什么宿敌。
有这种一见面,就抱来抱去的宿敌吗
还有某些人,信誓旦旦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绝对不屑以色侍月华城主
上次偷去乌城,私底下都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人家能一身湿透就扑过来黏糊糊吸你啊小别胜新婚啊这是
月华城主满血了,终于支起身子。
还是完全没有看到赵红药的存在,只眯着眼打量了一番眼前有点凄凄惨惨的大燕子。
“燕王憔悴了不少啊”
虽然,只能看到下半张脸。
但也非常明显,某人优越的唇比起上次见,着实干燥苍白得多。闻言,燕王薄唇微张,扬起优雅的弧度
“正因伤口一直不好,特请名医穆寒过来来看看,见笑。”
慕广寒“伤口不好,或是用药不对,或半是忧思过重。”
“我看燕王最近内外烦忧之事繁多,多半是后者”
“大概请在下过来,不止为治伤一件事吧”
“先说好,本城主诊金昂贵,其他事宜更是”
他说着,忽然间僵住,没了声。
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燕王的锁骨。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看清,燕王身上只是松松披着一件外衣而已。
外衣没扣,里面露着白色亵衣,亵衣的扣子也松放着,同样没有扣。
也就是说,他刚才吸的那一大口,不是想象中的隔着衣服,而是非常暧昧地贴着别人滚热、的颈子,直接,就吸上去的。
“”
不妙。
很不妙
这乍一看似乎没多大区别,但严严实实隔着衣服,对面未必能发现他偷吸。
可如今直接对着赤裸的锁骨狠狠吸,谁能发现不了
“”
“”
月华城主一瞬间,默默恶向胆边身。
若是此刻立即遁走,就当从来不曾来过西凉。还来得及吗
只要西凉王重伤不治,他这段时日以来全部丢人现眼、饥不择食的各种事,就可以一起进棺材
杀兔灭口。
慕广寒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个好主意。尤其是,此刻燕
王唇角勾起的弧度,还在慢慢扩大。
不是在笑话他吧,不是在笑话他吧,不是在笑话他吧
“疼”
“”
忽然,一只温暖的兔爪,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
“疼。”
大兔子声音低低的,有点像撒娇“疼的。”
慕广寒“”
这又是演哪一出西凉王被什么玩意附体了疼就疼,还要哼哼唧唧,求牵手手安慰
分外不解,但看那人奄奄一息,又不好凶他。
只能用另一只手啪叽啪叽,在西凉王手背上拍了两下。甚至差点敷衍一句“痛痛飞走”
燕止“”
燕止“”
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只用一张嘴,就成功做出无语翻白眼的表情的
慕广寒不明白,但他至少终于明白了燕王为何握住他的手。
因为他的那只手那只罪恶之手,一直摁在燕王身上的地方正是人家的伤口处
怪不得,他适才借力起身时,隐隐约约,听到燕王喉咙深处微不可闻地“呜”了一声
本来就伤得很重。污血的地方还有些溃烂,还被他致命一击,直接伤口撒盐、雪上加霜
大兔子此刻,就好像他之前画的那个简笔画一样,伤口疯狂血崩。
别人是请他来当医者,不是请他来谋财害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