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2 / 2)

“昨晚咱们大破仪州时,倘若仪州派信使快马加鞭将我军战法告知随州军、拓跋部,使得他们提前防备,我军又该如何与之周旋”

邵明月回来路上,坐的是钱奎的马。

“师父说了,那樱祖一贯狡苛、冷酷、唯利是图。以他那见不得别人好的性子,他自己倒了大霉,才不会好心告知盟军提防。”

“退一万步说,就算老贼突然改性,仪州被打得那般落花流水,残兵败将只顾奔逃,也未必分得出心来挑出一个不辱使命的信使。”

“就算信使够快,拓跋部与随州合并抄近路也需要一个多时辰。我军只要在一个多时辰里干掉随州,就还能赢。”

“原来如此。”

沈策懂了“月华城主全部都算计好了,果然料事如神。”

邵明月笑笑,没再多说。

师父还说,其实他也并不能十拿九稳。

毕竟战场之上,种种机缘巧合细如牛毛又千变万化,便是件件都机关算尽,往往还是会有造化弄人。再强的将领,也难保证一定能赢,都只是随机应变而已。

知己知彼,不可轻敌。

这些话,他记下了。

邵霄凌在小侄子和钱奎那听了一会儿,策马上前“喂,阿寒,小东西刚刚喊你师父呢。”

“你什么时候偷偷背着我把我侄儿给收了也不跟我说,我得替他办拜师酒的”

楚丹樨“嘘。”

“主人累了,才睡着,别吵他。”

邵霄凌一张俊脸瞬间垮了下去。

区区侍卫,敢嘘他洛州侯

而且话说他的这位“夫君”,还真就靠在侍卫怀里闭目睡了

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影响虽说“婚约”之事子虚乌有,但他毕竟曾众目睽睽婚船接人,又在安沐城门口收了乌恒侯的新婚贺礼,如今人人以为他与月华城主有一腿。

这人倒好。

一会儿和卫留夷余情未了,一会儿又和俊美侍卫贴贴。

要睡也该睡他怀里啊,不然让别人怎么看他堂堂洛州侯被夫君送了帽子正想着算了,为这点事也不值得气,随即目光恰落在楚丹樨怀中人的脸上。

“喂”邵霄凌吼了起来,“他脸色怎么那么差”

月下安城。

邵霄凌一直以来只见过慕广寒肆意潇洒、无所不能的模样。

如今却见他蜷缩在床上弓起背脊,整个人浑身痉挛咬牙发抖,发不出声音。细碎的黑发黏在脸上、遮住眼睛,身下的席褥被冷汗一片湿透。

邵霄凌不禁一阵无措,颤抖着去摸他,那身子摸起来却是骇人的冰凉刺骨。

邵霄凌“怎么会这样,阿寒你、你哪里难受告诉我”

他抬头,一脸着急看向楚丹樨“他怎么突然就病成这样了快、快去找安城最好的医者”

楚丹樨垂眸,不愿多说“他本就身体不好,不可疲累。休息两日就好了。”

休息两日

可邵霄凌看他疼成那样,怎么看都不是休息一番就能好的样子

“呃”

正想着,床上人强忍剧痛,突然翻滚挣扎着要滚落下来。邵霄凌连忙去接,却被旁边卫留夷一把挤开。

怀里的身子,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寒冰。

“阿寒”卫留夷睁大眼睛,只见怀中之人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一丝声音,却是仰着颈子颤抖不已,似是痛得不成样子。

“阿寒,阿寒”

他似是听见有人叫他,深灰近黑的眸子微微睁开,目光却是无力得几近涣散,无声喘息,卫留夷脑内一

嗡。

彷如之前他在他怀中逐渐冰冷的样子,重来一次。

心脏簌簌发痛。

随即肩膀也一痛,楚丹樨的声音压抑着隐忍“你放开他。”

“放开,你不配碰他。你欠他的一辈子也还不了。若我那时在他身边,一定杀了你”

“想知道他为何变成这样”

“主人与我皆是月华族人,月圆之时会受月晖影响。他是城主,本就代月华城受月噬折磨,你又剥了他的髓珠,他更为虚弱,才会疼痛至此”

卫留夷闻言如被一剑穿心,难以喘息。

怀中,慕广寒再度辗转。清晰可见他脖子上、脸上,原本狰狞的毒纹随着不断痉挛起伏胸口,正在不断增长、爬遍全身。

见那毒纹狰狞,邵霄凌亦是目眦欲裂。

他出门提了斧子,就要砍卫留夷。

李钩铃连忙去护自家少主。

嘈杂之中,慕广寒醒了。

他虽是痛极,倒还听得见。

“别、闹。”

实在太痛了,这群人还闹内讧,吵得他想骂又好笑。又笑不出来,因而在旁人看来,他此刻满是痛苦的双眼里,满是绝望般的平静。

楚丹樨平日里一向克制,此时却心疼得哽咽,握着他的手掌亲吻掌心,一行泪顺着脸颊落下“阿寒,阿寒”

很久以前,月华城中永夜,一轮月下。

那皎洁清辉中,有人一直望着他,而他那时不曾在意。

若是时光能重来

“两件事。”

慕广寒冷汗涔涔,咬着牙,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你们听好。”

“安城内有敌军内应。掘地三尺,找出来。”

“还有,明日,最迟后日,秀城的樱祖定会撤军。”

“因为,燕止他”

他实在没了力气,喘息了片刻后,断续着只说重点“总归,霄凌,你和钱奎、阿铃一起,趁秀城空虚,务必一举拿回。”

“战术不决,你听钱奎战略不决,听阿铃。”

“机不可失。”

还好。

交代完了。

慕广寒很为自己骄傲。

毕竟痛过那么多次,也练出了本事,难以忍受的时候从不去想那些以前喜欢过的人或事。

只会想他的心腹大患。

想想燕止在做什么,在想做什么。

有时灵光一闪,还能虎口夺食。比如此刻。

满身毒纹再度增殖,慕广寒已无法再睁开眼睛,脆弱的喉结上下滑动。

“别看我”

真的好疼。最后三个字,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

世界归于黑暗。

有人叫他名字,遥远而不真切。指尖划过滚烫的泪水,若还能有力气,他真的想再说一句他没事,死不了。

或许这副样子,无论在谁眼里都是支离破碎。

但他毕竟从小丑到大的,内心比一般人坚强。熬过这个满月,又是平日里的模样。

黑暗中,有什么温柔的气息包裹着他。

很奇怪。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痛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有这么一丝气息,淡淡幽兰香,让他不会再痛。

慕广寒一辈子撞南墙,撞死了几回还是头铁,还是仍愿意相信很多东西。

也许真的,有什么人、什么东西,在默默守护他。

或许那只是一线思念,来自早逝的母亲,未曾谋面的所爱之人,又或是有朝一日回望今时的自己。

衣襟散落。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锁骨处漏下一条皮绳,拴着一只简陋的石头小戒指,淡淡的白光。

那石头本就是萤石,微光看着很不明显。,